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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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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工程师思维?
我理解的工程师思维有以下这些特点(但大部分在科学家、市场营销或管理人员身上也有,几乎没有仅属于工程师的):

  • 首先是认知的基础,可知论
    在工程师看来,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存在固定不变的规律,并且是人类可知的。
    科学家也认同这一观念,区别在于,科学家可以只关心发现,而工程师还要操心如何运用规律,进行拆解和建构。
    一方面会将大的问题和目标拆解为小的问题和目标,将整体系统解构为互不耦合的模块,用简化还原的手段降低认知和实践的难度。
    另一方面工程师关心现实运作的机制,乐于了解底层的原理,从而能够自己构建出可行的系统。
    这种思维的极端,就是认为工程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喜欢将有限已知的规律运用到无限未知的真实世界中而不自知。

  • 然后是认为各种解决方案中,必然存在最优解
    这是工程师精益求精的动力,相信经过不断迭代优化,可以无限逼近最优解。
    也因此,工程师在专业范围内能够理解有些限制是不可能突破的,相对不容易干出人都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事。
    这种思维的极端,就是只满足于狭窄范围内的最优解,当作唯一的目标,弄出各种唯 XX 论,比如 GDP 指标、军事力量等等。

  • 接下来是实践检验的实证精神
    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xxx.
    过于玄虚的理论难入工程师的法眼,看得见摸得着的效果才能说服人。
    但如果用障眼法伪造出超出工程师认知范围的假效果,他又容易全然相信。
    这种思维的极端,就是容易将自己“实证”过的事物当作绝对客观真理,不能理解有些事物是属于主观评判的,彼此之间的实证结果无法互通互换,不能代替他人实证。

  • 还有尊重逻辑
    是对还是错,如果经过严密的逻辑论证,那么工程师就会认同,反之则看不起不讲逻辑的理论。
    但生活中很多事情是不能用逻辑对付的,而一些工程师不知道逻辑应用的边界。
    这种思维的极端,是误将逻辑论证当作可以替代实证的科学手段,容易信服于逻辑上没有破绽但实际上并不能站住脚的理论。

  • 然后是目标导向
    一切工作,目标分解、技术选型、资源调配、进度管控、成本控制、交付安排等等都是围绕最终的目标展开,不至于天马行空、漫无目的,或者资源争抢、相互掣肘。
    最终在时间和资源的制约之下,做好平衡,实现目标。
    这种思维的极端,是工程师本身没有价值观和自己的目标,纯粹沦为为他人目标服务的工具,不知道为什么要实现目标,只管如何实现。

  • 以及抽象建模、量化思维和系统思维
    数学是工程的基础,先将现实世界的信息量化才有计算的可能。
    世界过于复杂,适当的抽象建立简化模型,才方便抓住关键点。
    优秀的工程师会思考全局、深谋远虑,能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梳理出关键的关联关系和规律。
    但模型和量化后得到的数字毕竟不是完整的真实世界,梳理出的规律也未必就是真理,距离现实必然有所偏差,工程师在应用理论到现实时容易忽略这种偏差。
    这种思维的极端,是产生认知的骄傲,当模型和现实不一致的时候,强制修正现实来适应模型,以及不能接受可能超出当前认知能力范围的复杂混沌系统。

最近在看《现代性与大屠杀》,也看了新版的《万湖会议》电影,难免会联想到工程师思维的话题,特摘录书中的部分内容如下:

现代大屠杀确实与众不同。现代种族灭绝是有目的的种族灭绝。就其自身而言,除掉对手并不意味着结束:它只是服从于终极目标的一种需要,是为了到达路的终点就必须迈出的一步。结局本身是对一个更好并全然不同的社会的宏大构思。现代的种族灭绝是社会工程的一个要素,意图使社会秩序符合对完美社会的设计。

对于现代种族灭绝的发起人和管理者而言,社会是制定计划和有意识设计的对象。个人可以并且应当针对社会多做些什么,而不局限于改变其某个或若干的细枝末节,改善这里或者那里,治愈其某些疑难病症。人们能够并且应当为自己设定更远大更激进的目标:人们能够并且应该改造社会,强制它服膺于全面的、科学构想的计划。人们可以创造一个社会,这个社会客观上要优于那个“仅仅存在着的”社会——不受有意识的干预而存在着。始终不变的是,对这个计划总有一个审美尺度:行将建立的理想社会必须符合高层次的美的标准。它一旦建立起来,必将使人感到完全满意,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作品;用阿尔贝蒂的不朽之言来说,那将是一个增加一点、减少一点或者变动一点都不能够有什么改善的社会。

这是一个园丁的幻想,被投射在了世界般大小的银幕之上。完美社会的设计者的思想、感情、梦想和动力对于每一个称职的园丁来说,尽管范围上相对较小,却都是很熟悉的。一些园丁憎恨那些破坏他们设计的杂草——那些混在美丽中间的丑恶,混在安定秩序中间的杂乱。另外一些园丁却泰然处之:这只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份额外的工作而已。不过对杂草而言这没有什么区别;两个园丁都要消灭它们。如果被要求或被给予一个机会停下来进行思考,两个园丁一致同意:杂草之所以必须被除掉,与其说因为它们是杂草,倒不如说因为这是美丽的而井然有序的花园所要求的。

现代文化是一种园艺文化。它把自己定义为是对理想生活和人类生存环境完美安排的设计。它由对自然的怀疑而建立了自己的特性。实际上,它是通过根深蒂固的对于自生自发性的不信任,以及对一个更优越的当然也是人工的秩序的渴望来界定自身、来界定自然,来界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的。除了全面的计划之外,花园的人工秩序还需要工具和原材料。此外,它还需要保护——以抵抗显然是缺乏秩序造成的持续不断的危险。秩序——它首先被视为一项设计——决定着什么是工具,什么是原料,什么是无用的,什么是无关的,什么是有害的,什么是野草或者害虫。它依据与它自身的关系把世界上所有的元素进行了分类。这个关系是它赋予这些元素并且为它所许可的惟一的意义——如同本身被分化了的关系一样,这种意义也是解释园丁行为的惟一正当理由。从设计的观点看,所有行为都是工具性的,行为的所有目标不是为了得到便利,就是为了去阻碍。

现代的种族灭绝总的来说就像现代文化一样,是园丁的工作。对把社会看做是一个花园的人而言,种族灭绝只是他所要处理的诸多杂务中的一件。如果花园的设计有对杂草的界定,那么有花园的地方就必然有杂草。而且杂草必将被清除。清除是一种创造,而不是一种破坏活动。它与其他建造和维持完美花园的活动在类别上没有什么区别。所有将社会视为花园的看法都会使一部分社会栖居地被界定为人类的杂草。就像所有其他的杂草一样,他们必须被隔离、控制、阻止蔓延、转移并被保持在社会的界线之外;如果所有这些方法还不足够的话,那他们就必须被杀死。

希特勒屠杀受害者并不是为了占领他们所征服的土地并使之殖民化。通常受害者被一种无知无觉的机械方式杀害,而不带任何情绪——其中包括憎恨——来使得这种方式变得有生气。他们被杀害是因为他们由于这个或那个原因而不适合完美社会的方案。对他们的屠杀不是毁灭,而是创造。一旦他们被消灭,客观上一个更美好的——更有效的、更道德的、更美丽的——人类社会就可得以建立。一个共产主义社会,或是一个种族单纯的雅利安人的世界。在这两种情形下,都是一个和谐的世界,没有冲突,在统治者的手中循规蹈矩,秩序井然且有所节制。被他们的过去或者是血统所带来的不可磨灭的恶劣影响玷污的人,不能适合于这种冰清玉洁、健康华丽的世界。他们的天性如同杂草一般无法改变。他们不可能被改善或者接受再教育。出于基因或者观念的遗传——指一种对文化进程有弹性和抵抗作用的自然机制——的原因,他们必须被除去。

现代种族灭绝最臭名昭著和最极端的两个事件并不有悖于现代性的精神。它们也没有偏离文明进程的主轨道。它们是这种精神最一致的、最无拘无束的表现。它们企图实现文明进程最宏伟的、其他很多进程没有实现的目标,当然那些进程的步伐停止不前并不必然是因为缺乏良好的意图。它们还表明了理性化、设计、控制的梦想以及现代文明的努力如果不被减轻、约束或者抵消的话,究竟能够有何成就。

这些梦想和努力伴随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它们大量生产庞大且威力巨大的、实施科技和管理技能的兵工厂。它们造就了单纯服务于将人类行为工具化的机构,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无论从事者对某一目标是否有意识形态方面的热忱或在道德上赞同与否,都会高效而精力充沛地来追求这一目标。它们使统治者对最后目的的垄断以及把被统治者限制在利用手段的角色得到了合法化。它们将大多数行为定义为手段,那是——对终极的目标、对那些设定目标的人、对至高无上的意志、对超越个体的知识——做出服从的手段。

……

只要现代性继续下去,大屠杀就既不是异常现象,也不是一次功能失调。大屠杀展示了如果现代性的理性化和机械化趋势不受到控制和减缓,如果社会力量的多元化在实际中被销蚀,那么现代性的理性化和工程化趋势就可能带来的后果——因为一个有意设计、彻底控制、没有冲突、秩序井然和和睦谐调的社会的现代理想才会有这样的趋势。任何基层表达利益的能力和自治的能力受到削弱、每一次对社会和文化多元化及其在政治上的发言机会的攻击、每一次利用政治秘密之墙隔离出国家不受制约的自由的企图、每一个弱化政治民主的社会基础的步骤都使得大屠杀规模的社会灾难发生的可能朝前迈了一小步。犯罪计划需要社会工具才会起作用。而那些想阻止计划实施的人的戒备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