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一些行业不健康、不正常的状态时,人们归纳的原因通常有三类:

一类是市场环境的原因,有的行业处于高速发展的阶段,还来不及沉淀稳定下来,形成健康的规则和良性的循环,或者政府管理部门和司法部门不作为、瞎作为,反而扰乱市场;

一类是消费者的原因,品位低下,热爱三俗,良莠不分,追捧盗版、山寨和抄袭,优秀、高雅的作品无人问津,货真价实、用料扎实的产品卖不出去,真诚的创作者、生产者只能饿死、改行或当流氓;

一类是企业家的原因,一方面不思进取,拒绝创新,只想跟在别人后面赚安稳钱,另一方面唯利是图,没有原则,什么赚钱就马上做什么,为此损害消费者利益甚至不惜违法犯罪。

市场经济的拥护者一般对第一类的原因意见一致,对待后两种则会有分歧。

一派认为企业家完全跟随市场和消费者的选择,无可厚非,企业家的问题最终还是要归结到消费者身上,企业家自己不需要为市场的状态承担责任。

另一派则认为,如果企业家的行为如果完全由市场环境和消费者决定,那么就不再是企业家。

如果市场经营的决策行为仅仅是简单的趋利避害,那么企业家完全可以被计算机代替。人工智能和大数据之所以还无法取代企业家的角色,恰恰是因为企业家有其不可取代的特质,即:

洞察市场消费的需求,敢于为优秀的产品创新和冒险的品质。

企业家不是不追求利润,也仍然会因为长期背离消费者需求而遭到市场惩罚,但对超出市场平均水平的超常利润的追求,以及对生产出改变世界和人类的优秀产品的野心,驱使他们绞尽脑汁创新,为短期内看不到希望的项目冒险——他们相信自己的洞见和判断,相信消费者终究会认识到他们的产品才是创新潮流,相信未来市场会以数倍的利润和声望回报今日的冒险,为此他们可以忍受嘲笑和羞辱,甘愿承担破产和众叛亲离的风险,一次次遭受挫折又一次次重新出发。

有时候,企业家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甘愿为之冒险的产品到底好在哪里,或者市场趋势为什么有可能扭转,无法以理性向他人解释自己如此死命坚持的原因,大部分时候他们也确实会失败,他们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仍然前赴后继,只要心中还有一丝希望。

有的人当事后诸葛亮,认为企业家为创新的冒险人人都能做到,谁都知道消费者要的是汽车而不是更快的马,这并无稀奇之处,但真要回到企业家面对未知的未来,敢于押上自己的真金白银的财产为关键决策买单,还要在漫长的时间中面对各种艰难困苦坚定不移,是否都能够做到?

在乔布斯已经带领苹果再造辉煌的今天,许多人觉得他当年的回归和开发 iPod、iPhone 和打造应用生态简直是理所当然,可谁又知道当年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做出了多少偏执和非理性的决策,说服了多少不理解的人,才有了 iPod 等产品的成功呢?

在我看来,这就是企业家品质的体现。
这种品质与学识、智商、文化水平、道德水准等无关,后面这些可以在理性层面上帮助你提升决策的把握,但并不能代替企业家品质给予的非理性的信念和勇气。

这种品质也是人类社会创新的源泉和市场摆脱庸众、消费主义绑架的机制之一。当市场环境一时恶劣,或者消费者都瞎了眼的时候,企业家仍然可以选择坚持自己心中的产品理念,为自己坚信的创新方向冒险。
当然,这种冒险不可能无限制地消耗成本,市场环境和消费者最终仍然能决定企业的生死,只是在鼓励创新、降低冒险风险的社会中——比如有私有产权保护制度和破产机制的资本主义社会——企业家试错的空间更广,创新的自由度和活力更高,也更加丰富多样。